真相

阮文卓才沒有這樣的好耐性, 他翻腕拔出寒羽劍，沖著娥娘一步步走了過去，“聽著, 我數三個數，你若不放, 我立刻一劍殺了你, 一, 二, 三——”

娥娘到底是個沒見過世面的, 被阮文卓這麽一嚇，登時就亂了手腳。

眼見那柄劍抵在了自己的眉心處，娥娘臉都嚇白了，阮如玉連忙擡指撚住劍鋒, “阿兄, 別著急，我瞧她是真的有話要說，不妨暫且聽她一言。”

娥娘一襲胭脂紅碧羅裙，雲鬢擾擾, 額黃醉人, 原本也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, 此刻卻被嚇得花容失色, 阮如玉扶起她，“這位娘子, 你有什麽話就說吧, 我們會為你作主的。”

娥娘掩面啜泣, 不顧阮如玉的阻攔跪在了幾人面前，“我方才聽到了你們和韓仕昌的爭吵聲, 我知道你們是來尋蕓娘的……”她哭得越發哀慟，淚流不止，“求你們為蕓娘作主，她死得著實冤枉啊。”

阮如玉眸色一動，“是誰殺的蕓娘？”

娥娘磕磕巴巴地說，“是，是韓仕昌，還有杜琦、杜錦、賈明旭，他們都和蕓娘的死脫不開關系。”

蕭景衍稍作思量，瞇眼打量著她，“你是誰？你和蕓娘什麽關系？我們憑什麽相信你的話？”

“我叫娥娘，我和蕓娘一樣，都是這芳菲樓裏的娘子，不同的是，我是被搶進來的，而蕓娘是自願進來為她家人賺錢的，最開始的那一二年，我不懂規矩，都是蕓姐姐護著我幫著我。幾年前，蕓姐姐突然消失不見了，我原以為她是真的回鄉了，直到那天杜錦吃多了酒，在我的房裏說了醉話，我才知道原來蕓姐姐不是走了，而是被殺人滅口了。”

娥娘悲聲道，“我們姐妹一場，我怎能看著蕓姐姐枉死，還求你們幫她伸冤，將杜家的人一並歸案，讓他們惡有惡報，不得好死！”

“杜錦？”蕭景衍仔細回憶著這個案子，“可是當日，杜錦並不在芳菲樓，他又怎麽會知道芳菲樓裏發生的事情？還有韓仕昌，他也不在啊。”

娥娘解釋道，“杜錦雖然不在，但他的同胞弟弟杜琦卻是在的，他們二人雖然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，可是性子卻大不相同，杜錦為人張狂，三兩句就能和人打起來，而杜琦處事圓滑，說起話來更是滴水不漏，就連杜尚書也更疼惜他這個小兒子，所以杜錦心生怨懟，借著酒勁就和我抱怨了兩句，至於韓仕昌——”娥娘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蕭景衍，又忙低下頭去，“韓仕昌是在的，裴大人可能是那晚吃多了酒，記不得了。”

蕭景衍微一斂眉，那夜他並不在芳菲樓，芳菲樓到底發生了什麽，他其實並不知道，他都是事後聽別人講起的，這個別人也包括裴義，難道裴義對自己有所隱瞞嗎？

真相到底是什麽？

杜家兩位公子的情況，蕭景衍也早有耳聞，這麽一想，娥娘的話還是經得起推敲的，於是他問，“韓仕昌殺蕓娘，是蓄意還是失手？”

“應該是個意外，當日賈明旭和杜琦邀請了太學士子雲昭和顏溫寒，原本是想拉攏他們兩個，因為聽說蕓娘和雲昭之間感情深厚，所以將地點定在了芳菲樓，席間，雲昭得知杜琦的兄長杜錦就是曾經在太學打傷過自己的人，他立時就翻了臉，還說只要自己入朝為官，就一定不會由著他們杜家的人肆意妄為。”

娥娘嘆了口氣，絮絮道，“即便杜琦和杜錦不睦，可是為了杜家，他也絕不會允許會對自己家不利的人入朝為官，他們想借刀殺人，表面上一團和氣地拉著雲昭坐下，背地裏卻派人去找了韓仕昌，說雲昭意圖對蕓娘不軌。韓仕昌喜歡蕓娘，他早就聽說雲昭和蕓娘之間的感情不一般，不一會便氣勢洶洶地趕來了。”

阮如玉愕然，“所以韓仕昌在爭執中誤傷了蕓娘？”

娥娘點頭，“韓仕昌原本想殺雲昭，可是蕓娘替他擋了一劍，雲昭就和韓仕昌廝打在了一起，杜琦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，他見狀就想著一箭雙雕，他先是假意去拉韓仕昌，卻又裝作不小心的樣子，將雲昭從窗子推了下去。”

“那麽裴義——”話一出口，蕭景衍突然意識到不對，忙改口道，“那麽我呢，我那個時候在做什麽？”

娥娘埋著頭，低聲說，“裴大人那個時候在看戲。”

“看戲？”

“那天晚上，裴大人的確什麽都沒有做，沒有攔阻，也沒有出去喊人。”

蕭景衍怔了怔。

裴義，為什麽？

娥娘繼續說道，“蕓姐姐看見雲昭死了，撲上去就要韓仕昌還命，那個時候，雲昭的死已經驚動了芳菲樓裏的人，大家都跑出去對著雲昭的屍體指指點點，蕓娘大喊，說殺人兇手在這兒，韓仕昌怕她把人都給喊過來，就捂住了她的嘴，結果……”娥娘哭了起來，“結果，蕓姐姐喘不上來氣，活生生被他捂死了。”

阮文卓瞪大了眼睛，他還頭一回聽說，還有這種死法，他用懷疑的目光上下打量著娥娘，“你說的可都是真的？”

“奴家所言句句是真，還請諸位信我。”

阮如玉也覺得整件事透著蹊蹺，“如你所言，裴義和顏溫寒都和此事無關，他們為什麽不在事後出首真兇，反而還要幫著遮掩？”

娥娘囁喏道，“因為賈明旭說，太學是太子一力推行的，如果叫別人知道太學裏的士子流連煙花之地，一定會惹出非議，還會因此帶累了太子的名聲，辜負了太子的苦心。”

蕭景衍想了想，說，“既然如此，你為什麽不將此事呈報官府？”

“奴家人微言輕，官府怎麽可能會聽我的證詞？”娥娘擡袖抹眼淚，“我死了也不打緊，只是可惜了蕓姐姐一條人命，那麽好的一個人，怎麽就不明不白地死了。”

阮文卓神情鄙夷，“照你這麽說，我們就能為你作主了？可我怎麽覺得，你這前言不搭後語呢，你說的話，我們不能不信，卻也不能全信。”他把手搭在劍上，眼中閃過一抹殺意，“你說你聽到了我們和韓仕昌的爭吵聲，那麽，你還聽到了什麽？”

娥娘拼命搖頭，“沒了，再沒有了，我什麽都沒聽到。”

蕭景衍心中有了計較，他擡手摁住阮文卓的劍，“沐玄，先別動手。”

阮文卓聞言，偏頭看向蕭景衍，“你可想好了，萬一她真聽到了什麽，你就完了。”

蕭景衍走到娥娘跟前，垂眸打量著她，“我並不是第一次來芳菲樓，娥娘，你若真想找我，早就找了，為什麽非要等到今天，原因只有一個，因為你今天知道了我不是裴義。”

娥娘身子一顫。

阮如玉臉上露出緊張的神情，她上前拉住蕭景衍的手，急切道，“你胡說什麽？”

蕭景衍沖她微微一笑，示意她不用擔心。

“娥娘，告訴我那一夜的真相。”他俯下身子，凝眸看著娥娘，“事到如今，只有我能保你，如果你想活命，就不能再對我有任何隱瞞，你明白嗎？”

娥娘咬了咬唇，“我……我要是說了，你真的不殺我嗎？無論我做了什麽，你都不殺我？”

蕭景衍微一頷首，“我以大梁太子的身份向你起誓，只要你肯說實話，我保你不死。”

娥娘癱軟在地上，她垂著頭，仿佛下定了極大的決心，“好，我說，其實雲昭死的時候，裴義並不在這間屋子裏。”

“那他在哪兒？”

“在……在我房裏，這件事不是意外，賈明旭和杜琦從一開始就是想借別人的手殺死雲昭，他們請來了裴義，又在裴義的酒水裏下了藥，而且下的是春藥。”

蕭景衍一臉震驚，“春藥？”

“嗯，裴義試圖用內力壓制藥效，結果失去了意識，等他醒來的時候，只記得席間發生了推搡，賈明旭和杜琦說是他失手殺了雲昭，他就信了，他原本想去自首，可他們又嚇唬他，如果他去自首，這件事就一定會牽扯到太子身上，他們說，他們願意幫他將這件事圓過去。”

阮如玉紅了臉，她抿抿唇，往蕭景衍身邊挪了幾步，小聲問，“你和裴義只是換了臉吧，別的，沒換吧？”

蕭景t衍先是一怔，隨即反應過來，忙道，“沒有沒有，絕對沒有，長卿你相信我。”

阮如玉微一挑眉，不置可否。

“韓仕昌趕來的時候，正好撞見裴義醉醺醺的樣子，他以為是裴義輕薄了蕓娘，上去就要找裴義算賬，雲昭目睹了事情真相，上前拉開他們，我把裴義扶到了我的房裏，而雲昭觸怒了韓仕昌，他們兩個人扭打在一起，後面的事情就像我剛才說的那樣，雲昭被推下了窗子，當場摔死，而蕓娘的大聲呼喊更讓韓仕昌感到害怕，慌亂中，他不小心捂死了蕓娘。”

蕭景衍若有所思，“賈明旭和杜琦的計劃，你一早就知道，對不對？”

“他們說，只要我幫著他們把這件事辦好，就迎我入杜家的門。”娥娘的眸中浮出一抹恨色，“可是他們言而無信，杜錦酒後吐了真話，他告訴我，杜家根本不可能讓我這樣的女子進去，哪怕是做妾，他們也不樂意，還叫我不要再癡心妄想，既然如此，就不要怪我了。”

阮文卓突然想起一個人來，“那麽顏溫寒呢，他也被下了藥嗎？”

娥娘搖頭，“沒有。”

阮如玉不解，“顏溫寒和雲昭不是至交好友嗎，他為什麽不站出來為雲昭說話？”

“哼，至交？好友？”娥娘冷笑一聲，“天底下哪有那麽多的至交好友，大多數都是能共患難，卻不能同富貴，顏溫寒同樣是個有才之人，可是因為雲昭，他只能屈居第二，你以為他不恨嗎？賈明旭和杜琦用高官厚祿誘惑顏溫寒，讓他作了偽證。”

蕭景衍緩聲道，“所以審案時，真正的蕓娘已經死了，那麽作證的蕓娘又是誰？”

娥娘擡起頭，“你猜的沒錯，是我去廷尉獄做的證。”

“又是廷尉獄。”蕭景衍輕輕一笑，雲昭的案子就是在廷尉獄不了了之的，而蕭景衍自己也是在被發往廷尉獄的途中遇的害，還有季青也是從廷尉獄調出來的，這還真是巧啊。

他嘲弄地說，“廷尉獄的人眼睛都瞎了嗎，還是說，他們的心瞎了？”

阮如玉看見他的樣子，不覺有些心疼，“隨之。”

蕭景衍握住她的手，“放心，我沒事的。”

阮文卓挑眉，“隨之，你打算怎麽辦？”

“娥娘，你可願意幫我演一出戲？”

娥娘有些畏懼地看著他，“什麽戲啊？”

“當然是——”蕭景衍淡漠擡眼，不緊不慢地說，“一出好戲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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